逆袭的中国铁锂:从“过剩产能”,到反制西方的“战略核弹”

在中美这一轮贸易大战中,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“稀土牌”上面,但却忽视了另一张“新能源牌”。

实际上,在面对川普突然的开战后,10月9日,中国实际上是冷静的打出了四张牌

稀土、正极磷酸铁锂、石墨、和超硬材料

其中对美国杀伤力最立竿见影的无疑是“稀土牌”,毕竟离了这个“工业维生素”,美国庞大的军工体系就有休克的风险。

但论后续长期影响,正极磷酸铁锂却可能才是主角。

毕竟稀土的规模不过几亿美金,电池确是千亿美金的市场,而电池背后的动力与储能生意则是真正的万亿美金市场。

马斯克就做过建议,鉴于美国AI缺电,建议美国用电池把晚上发的电存起来,这样能让美国的电力利用直接翻倍。

但实际上,马斯克构想的储能电池,90%以上都是磷酸铁锂电池,而10月9号,中国不但对磷酸铁锂材料进行了管制,连制备材料的设备也一并禁止。

要知道,自今年6月以来,美国从中国进口磷酸铁锂材料呈现爆炸式增长,主要流向位于密歇根到密西西比的韩系电池工厂。

中国对美国的磷酸铁锂材料爆炸式增长

这时候,西方才发现,不起眼的搅拌机、研磨机、这些看起来土土的设备,竟然从刀具到磨具,都凝聚了中国厂商难以想象的“Know how”积累,如果搬出自己的设备,只能高成本的生产落后中国整整两代的材料。

UBS(瑞银)曾一针见血地评论:韩国的磷酸铁锂正极材料商“既没有商业化能力,也缺乏明确的扩产计划”。

连锁反应是:美国庞大的电网改造计划所需要的储能电池供应链,也将面临巨大的挑战。

回溯仅仅五年前,磷酸铁锂还是低端的代名词,出货份额跌至谷底。

2019年,磷酸铁锂电池出货量仅占总量的23%,连续三年下跌,产能利用率一度跌至30%以下。

当时所有大厂都处于极度紧绷的财务压力之下,行业普遍认为其能量密度低、冬季续航差,只是一种“过渡技术路线”。

谁能料到,今天国内动力电池的80%,全球储能电池的90%以上,都被磷酸铁锂材料占据,并且这一市场份额仍在滚雪球般扩大。

而行业老大湖南裕能则透露,上半年自己产能利用率已经达到117%,行业似乎迎来了景气周期的反转。

实际上,就在商务部禁令颁布前10天,宁德时代官宣,以25.6亿元增资江西升华。交易完成后,江西升华将成为宁德时代控股子公司。

这是电池巨头首次出手直接控股一家铁锂材料厂,足以证明材料厂在新能源供应链中地位的迅速攀升。

中国磷酸铁锂,完成了从“内卷地狱”到“战略武器”的史诗级跨越,这背后的技术与商业逻辑,远比我们想象的更深远。

01

四代铁锂颠覆高端与长续航

带来本次铁锂景气度的技术关键点,是高压实技术革命

通俗来说,就是同样体积下,可以塞进更多的正极材料来提升电池续航。

在2025年6月26日,小米发布了自己的第二款车型——小米YU7。一个不为人注意的细节是:

这款爆款SUV的长续航版本,装配的是磷酸铁锂电池,续航高达835公里。

这彻底打破了人们对“标准版铁锂,长续航三元”的刻板印象。

曾几何时,造车新势力对铁锂电池多有诟病。早在2020年3月29日,李想曾公开表示:

增程/插电混动车用磷酸铁锂电池是个灾难。

然而,到了2025年9月,理想发布纯电主力车型i6,全系配备了磷酸铁锂电池。李想本人更是强调,新车拥有“更好的低温性能和最快的充电速度”,并指出

“Model Y也在用”。

支撑这次技术突破的,正是四代正极材料公司的创新。

目前量产的磷酸铁锂材料根据所谓“压实密度”,被分为“一代到四代”,早期的一代磷酸铁锂材料早已退出主流市场,只在通信备电的基站上有所应用。

市面上70%储能及动力电池则是主流的二代及三代铁锂。也构成了人们印象中铁锂:

能用,但高端车不用的刻板印象。

“真香”反转的关键反转是第四代高压实铁锂技术

其压实密度≥2.6g/cm³,开始逼近三元电池的压实密度,并在快充性能上取得明显进步,从而使得理想能够将纯电车型的价格压至25万以下。

这里面,冲在最前面正是被宁德时代并购的江西升华和湖南裕能。

早在九年前,江西升华就已押注以草酸亚铁合成磷酸铁锂的技术路线。理论上,这条路线能做出更高压实的材料,打破磷酸铁锂不能做高能量密度的魔咒。

但实践充满坎坷。市场上90%以上的磷酸铁锂都是由磷酸铁合成。升华押注的草酸亚铁不仅产能稀少,且杂质多,简单说,就是草酸亚铁路线难以找到合格的外供前驱体。

磷酸铁锂的前驱体决定了八成以上电化学性能,是材料的“基因”。这让升华不得不选择自建前驱体产线,前期投入超5亿元,一度走上了高杠杆运营的钢丝。

说白了,草酸亚铁技术路线的核心矛盾在于“优势后置、痛点前置”

其高压实、快离子传导的优势需在四代铁锂时代才能体现,而原料控制、工艺稳定性等痛点在行业发展初期难以解决,一度被视为“技术鸡肋”

直至宁德时代等企业对超快充电池的需求爆发,叠加江西升华通过千吨级中试突破了杂质控制与烧结工艺,该路线才从“鸡肋”转变为战略资产”,这也解释了宁德时代为何罕见地直接并购其产能。

这条不被看好的技术路线,让江西升华付出了不菲的投资,并经历了2018年、2020年、2023年三次亏损。2023年,其以仅仅3%的市占率,便创下了超过10亿的亏损金额。

但在2025年上半年,江西升华营收达39.58亿元,净利润扭亏为盈6378万元,终于开始走出铁锂价格战的泥潭。

当前,高压密磷酸铁锂已成为提升电池快充性能、兼顾高能量密度的利器,正成为产业链企业技术竞逐的核心赛道。

2024年,以宁德时代神行电池、蜂巢能源短刀电池为代表的“铁锂系”快充技术加速装车;

2025年,被行业称为“超充元年”,市场对超快充的需求迅速放量。

当然,以湖南裕能为代表的行业老大哥,也通过二次烧结等工艺改进,成功迈入了四代铁锂的路线, 以Y10、Y13为代表的高压实材料性能也不亚于草酸亚铁法。

这一轮四代铁锂(以及三代半铁锂)的大爆发,从根本上改变了2024年以来的车市格局。

理想i6、零跑B10、小鹏MONA M03等主力纯电车型都配置了全系磷酸铁锂,完全颠覆了“低配铁锂、高配三元”的惯性配置,并带动纯电车型的价格大幅下探。

2025年下半年开始,纯电车型销量快速增长,而快充车型的渗透率也从年初的35%-40%,迅速提升到52%-55%。

任何爆款车型的背后,都离不开供应链的努力 。

02

三代铁锂的储能之战

在动力电池领域,四代磷酸铁锂(LFP)凭借高集成度与快充性能,已在纯电车市场实现决定性胜利;

三代磷酸铁锂则奠定了铁锂在储能领域的绝对优势。

储能电池发展早期,市场主导权曾掌握在韩国企业手中,核心产品为三元锂电池——例如特斯拉早期 Megapack 储能设备,便采用松下与 LG的 三元电芯。

但三元电池热稳定性差、循环寿命短的短板在储能系统上成为硬伤。

无数案例印证了这一问题:

美国加州 Moss Landing 储能电站(全球最大锂电池储能项目之一)初期采用 LG Chem 的 NCM622 三元电芯,在 2019-2023 年的 4 年间连续发生 4 次起火事故。

Moss landing 储能火灾

如果储能电池要实现15年的寿命,同时要保持每天2充2放来实现经济套利,意味着电芯的循环寿命要达到8000次以上,而电动车的循环寿命,常常只在800次就足够。

行业需要一次技术突破,而契机则来自深圳南山。

实验室里,年仅28岁的孔令涌,发现了一个全新的合成方法,制备出了纳米级的磷酸铁锂,这让他为自己的公司取名“德方纳米”。

没人想到,这家2007年以仅仅50万元资本创立的公司,会依靠这项技术崛起为全球第二大正极材料公司。

这个方法就是后面改变正极材料工艺路线的液相法磷酸铁锂。

在此之前,所有的正极材料都是用研磨机制备,工艺成熟,大家比拼的是在固相法框架下进行极限优化。

德方纳米的液相法则彻底颠覆了这一模式:

用反应釜直接将前驱体材料液态混合,然后再进行烧结,在液态制备下,实现原子级的元素混合和纳米级的颗粒制备。

听起来很美好,但工艺挑战极大。熟悉化学工艺的人都很明白,一旦工艺反应进入液态,大部分情况反应流程就变成了“盲盒”。

从实验室到中试线,从中试线到量产线,每一步工艺放大都将极为惊险,稍有不慎,就有材料集体报废,乃至产线事故,这需要海量的实验性参数获取。

一位德方纳米的投资人就谈到,孔令涌曾长期吃住都在工厂里,一步步将液相法从技术概念推向了量产规模。

最终,液相法制备的磷酸铁锂材料在循环寿命上实现突破,成为了特斯拉的供应商, 而德方纳米的DY3和DY5两款产品,也成为长循环材料的一代爆品。

但中国制造的丰富之处在于,虽然德方纳米惊险地通过了液相法放大,但同期其他的技术路线也在齐头并进。

湖南裕能、湖北万润等头部企业,依然通过固相法工艺改进,在将材料颗粒研磨到极细并高温加工后,交付出了颗粒细、材料均匀的三代长循环材料。

至此,中国磷酸铁锂储能产品形成“低成本 + 长寿命”的双重优势,最终实现全球市场垄断,并且诞生了314Ah电芯这一储能领域传奇爆品:

2025 年数据显示,中国 314Ah 磷酸铁锂储能电芯平均成本仅 0.28 元 / Wh,较韩国三元储能电芯(0.55 元 / Wh)低 49%;

自2022 年末量产以来,314Ah 电芯迅速占据全球储能电芯市场60%份额,成为历史上最畅销的标准化电池之一。

而曾经在电池领域领跑的日韩企业,则由于在储能电池领域的彻底崩盘,开始出现明显的增长掉队。

自此, 储能这个下一代电力系统核心设备,供应链已经不可逆的中国化。

当美国试图在密西西比河畔扶持LG等韩系厂商,试图摆脱中国供应链时,却发现这些拿着补贴的工厂正在向中国大陆发送大笔材料订单。

这大概就是卡脖子的滋味吧。

03

“胜利大溃败”的悖论

中国的材料企业帮助中国新能源接连打赢了储能、动力和电车三场战役,但是供应链的快速内卷,却如影随形。

2020年,宁德时代与比亚迪先后推出CTP技术和刀片电池这两项关键的铁锂电池技术,极大地改善了磷酸铁锂的能量密度,配合二代铁锂材料等推出,磷酸铁锂诞生了第一代爆品。

尤其是比亚迪的第一代刀片电池,在针刺实验中完胜同级的三元电池,更是把“铁锂更安全”这一特性展示得淋漓尽致。

一轮铁锂材料扩张高潮就此启动。

在2022年上半年,全国规划的产能从前一年的300万吨飙升到了900万吨,如果落地,足以供应 4000GWh的电池,即当年电池产量的4倍以上。

铁锂产能的扩张

而2022年底的磷酸铁锂产量仅有150万吨。

当时,出现了三个流派的铁锂厂商:

纯正的磷酸铁锂企业(如湖南裕能、德方纳米)、三元材料跨界厂商(如华友钴业、格林美)以及纯跨界厂商(龙蟒佰利、中核钛白等)。

由于磷酸铁锂的前驱体磷酸铁正好是钛白粉的副产品,因此钛白粉企业跨界尤其凶猛,中核钛白曾官宣 50万吨/年 的产能,龙蟒佰利则加码到了100万吨/年。

这两家跨界者官宣的产能,几乎相当于前一年全行业之和,给人留下一种“谁来都能干”的深刻印象。

笔者也曾在2022年奔走于国内各条铁锂产线考察,印象最深的是四川、云南、湖北等西部及沿江地区。

这些地方依托得天独厚的廉价能源优势,正掀起一场场铁锂产能建设的热潮,随处可见热火朝天的建设与生产场景。

一位参与某四川铁锂厂的负责人描述过那一幅场景:

“到处是重型卡车车队沿着盘山公路或沿江道路蜿蜒而至,输送材料;工厂门口堆放着还未拼接完成的反应釜和研磨机;甚至有些车间还没完全封顶,部分设备就已提前调试,只待电力接通便能启动生产。”

那时的行业里,几乎所有人都浸在对未来的乐观预期中,投资人、招商官员和项目方都会围着一张简易的成本表反复测算:

按当时的市场行情,若每吨铁锂材料的利润能稳定在5000元-1万元,一条年产1万吨的产线,两年左右就能收回前期投入。

其中最为出名的财富神话正是融通高科。

这家公司2016年才成立,在曾经派能科技的高管何中林的操盘下,2022 年,融通高科完成 D 轮融资超 50 亿元,估值达数百亿,磷酸铁锂产销量已跃居行业前三,产品进入宁德时代、比亚迪等头部电池厂商供应链。

这种成长故事,即使在硅谷也属于快速奔跑。

但盛宴之下,风险在不断聚集。

首先,在2022年的时间点,磷酸铁锂真正的下游大买家几乎仅有宁德时代和比亚迪两家。老三的国轩高科选择自产自销。

因此,几乎所有的正极材料厂都出现了“两家独大”的客户结构,议价能力极弱。

其次,由于对上下游都缺乏议价权,相比赚取微薄的加工费,许多正极材料厂商都发现了另一条“致富道路”:

超额采购碳酸锂,享受存货升值带来的收益。毕竟几千一吨的加工费比起动辄几万几十万的存货升值,实在是过于微不足道。

可谁都没料到,仅仅一年后的2023年,行业形势就急转直下。

先是碳酸锂价格从高位断崖式崩盘,跌幅远超市场预期;

紧接着,前两年集中上马的铁锂产能密集释放,市场供需瞬间逆转,产能过剩的压力迅速传导至产业链各环节。

曾经被视作“盈利关键”的加工费,也跟着直线跳水,从5000元/吨一路跌至成本线以下。那些2022年还在加班加点赶工的产线,现在变成“产一吨亏一吨”的负资产。

2022年,磷酸铁锂行业利润为90亿。2023年,全行业大幅亏损,各家均创下了亏损纪录。

内卷的加剧,还体现在“下游收割与材料厂困境”的产业链博弈中。

头部电池厂则通过“材料成本 + 固定加工费”的合作模式,将价格压力完全传导至上游材料厂。

比如万润科技,2021年行业景气高位时,该公司磷酸铁锂产品毛利率曾达到31.12%,此后连续三年回落,到2024年时已经降至0.08%。

行业的几家头部,在2021年时的产品毛利率曾突破30%,但到2024年已经仅有不足8%。

加工材料这件事,已经变成了加工二代是倒贴钱、加工三代是免费干活、只有四代能赚回投资。

重重压力下,各个大厂不得不先PPT 官宣“五代铁锂”,来吸引客户和投资人的注意。

材料厂失去了定价话语权,沦为“代工角色”,利润空间被严重挤压。铁锂产业也面临着“终极悖论”

正级材料占据电池超过50%的成本,但是电池老大哥宁德时代市值已经直逼2万亿,每天都能赚超过2个亿。

而磷酸铁锂的前四家(裕能、德方、万润、升华)加一起都不足千亿,也就宁王5%的市值。

但头部还不是最惨的,2024 年数据显示, 磷酸铁锂行业 CR5(前五名集中度)达 75%,湖南裕能、德方纳米等头部企业拿走了行业 90% 的利润,其余中小材料厂普遍处于亏损状态。

这种“技术领先却利润滞后”的困境,成为中国铁锂产业发展的重要挑战。

在一次财报会议上,投资人问磷酸铁锂的老大哥,盈利表现最为优秀的湖南裕能,“如何改善公司极低的ROE”时,董秘苦笑:

看看行业,我们能做到这一点已经是使出了吃奶的劲了。

结语

一个不争的事实是,如果不是背靠中国材料供应链,不会有宁德时代、比亚迪这样的明星公司诞生。更不会有新能源车5年大发展就实现超过50%的渗透率。

正是中国铁锂材料一举拿下全球95%以上的产能和核心技术制高点,中国才有底气打出这张材料牌来反制美国,才让韩系日系厂商试图追赶时,发现除了找中国下订单,别无选择。

这是国家战略层面的胜利,是技术和产能的双重垄断。

但在这个万亿级的战略赛道上,中国材料企业却仍然挣扎在全行业的亏损,毛利率不足10%,龙头企业ROE堪堪为正的囧境中。

技术的高墙已经垒好,但商业的护城河却迟迟未兑现。一句话说就是:

“本来可以从从容容游刃有余,现在却是匆匆忙忙连滚带爬”

行业似乎还在处在曾被吐槽的“中国没做就是高科技,中国一做就成了过剩产能”的怪圈中。

这条路仍在继续,摆在中国材料企业面前的终极考题是:

如何将技术胜利转化为长期、稳健、合理的商业回报。这不仅考验企业的创新能力,更考验整个产业链的健康发展和合理的利润分配机制。

要打破这一悖论,必须实现行业认知的根本性升级:

电池材料并非 “大开大放” 的传统大化工产品,而是对工艺精度、品质稳定性要求极高的精细化工程。这种认知将倒逼整个产业链从依赖规模扩张的旧思维中走出。

好在无论是液相法、草酸亚铁法、二次烧结法等创新工艺、以及四代、乃至五代铁锂的溢价,乃至铁锂开始成为一把战略武器,可能都意味着新的时代开始逐步到来。

唯有这样,中国电池材料企业的终点才是巴斯夫、陶氏和3M,而不是“过剩产能”。

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“新能源产业家”,作者:陈帅,36氪经授权发布。

发布时间:2025-11-06 12:00